[风芒之殇]
最高法院前的正义女神像虽然被遮蒙双眼,手中的天秤却仍不偏不倚,一端下垂,另一端朝着天际伸展开去,深灰色的楼群巍然矗立在在蓝天下,背后一抹抹羽状白云,像是一支正在横空疾书的白色鹅毛巨笔。
这样的好天气,程亮却是揉着额低头快步走下台阶,走了几步,便发现室外热得有些让人焦躁,脱下西装挽起衣袖,顺手再用力扯散领带——
“喂!你站住!喂喂!”
有人大声喊着从法院正门冲了出来,程亮认命地长叹一声,停住,转身,看着那个满脸怒色的警员迈开长腿,几步就跳下台阶,微微喘着气拦在他身前。
“阿SIR,”程亮漠然地抬眼,“有事?”
虽然额头已经微微沁汗,警员还是先轻扶稍稍歪了些的警帽,才带着些怒意厉声说道,“程律师,这是个危险人物,我们花了多大的功夫才得到他网志的密码!你怎么能用一个非法取证的理由就去说服法官,他之前故意伤人的手段多残忍……”
职业化笑笑,程亮知道自己的笑容此刻无懈可击,“SIR,你如果对法官和陪审团的终审有什么异议,欢迎来律师楼,虽然跟我说话是要计时收费的,但警民友好,我给你九五折,详细解说给你听。”
午后的太阳无比焦炽,街上没有风,连隔着皮鞋踩在台阶上也觉得发烫。
“为了钱就为人开罪!几个破钱就卖了香港法律!你们律师都冷血动物啊?”警员说话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路人经过时也不免看上几眼,但打输官司而气急败坏的警察与镇定自若的辩护律师之间,像这种戏码也经常上演,并不稀奇。
“立文,不要跟辩方律师吵了,我们再找其他证据就是。”有另外的警员过来劝道。
程亮冷清清地说,“谢天谢地,终于有个人知道做实事比说废话重要了。”
“你!”被称为“立文”的警员终于忍不住向前逼近一步,火大地吼,“我几天几夜的连续加班破解网关,是谁几句话就说成是非法取证的!”
程亮微眯眼瞅着他,“SIR,我的律师费很贵,我刚才免费跟你说了——”看下手表,继续说,“三分钟,已经是我免费的极限了。我不像你,对于已经三审定案的案子,没有那么多废话。”他极有礼貌地对两位警员点点头算是告别,便准备尽山体离开这又晒又热的日头。
“喂,你等下……”警员伸手欲阻,无意中却碰到程亮的手指——他“啊”地一声怪叫——与程亮的手接触过的皮肤烧得难过,太阳一晒,更是钻心的灼痛。
警员往后退了一步,一边呼呼朝手上吹着气一边夸张的朝着程亮龇牙咧嘴,“你!你怎么会那么烫?”
程亮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认真地记下他的警号:“PC66336,”自言自语般轻声说,“你这人肯定是有病的……”
话音未落,只觉一阵怪风扑面而来,身周的气温骤然下降,程亮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体在席卷面而来的寒风中不由自主地摇晃了一下。
一双有力的臂膀从他身后伸出,轻轻扶了他一把,然后一只手掌在程亮身前挥一挥,那股子寒意便减弱不少。
“Alfred,小心。”有人温柔而得体的小声说道,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形挡到程亮面前,疏眉朗目,翩然俊雅,带着好脾气的笑容,有礼貌地说,“这位阿SIR,您的手还烫么?”
警员还在琢磨着程亮为什么会突然站不住的事情,被这把温和的声音一问,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烫得要死的手竟然好像没事一样恢复了常温。他皱眉仔细看看,手上又没有任何异样,难道是撞了邪?
程亮深吸一口气,伸手戳戳自己面前令人不爽的宽厚背脊,对来人不那么客气地说,“你又是‘碰巧’遇上我了?童医生?”
扶扶镜框,现在已经完全习惯“童日进”这个身份的徐子陵,回头温和地笑笑,“真的是碰巧,我刚出诊回来。”一边说话,一边不经意地再将程亮挡严实一些,双手仍是放在身前,微微张开,凡人看不到的光线正从他五指间慢慢流出,浅浅的汇成一个银白色的光圈,在程亮身周微微的荡开。
“立文,算了,”同事再拉了警员一把,“先回警署吧。”
立文拨开同事的手,有些恼怒地瞪着摊开手拦住自己的童日进,干嘛!难道我还会对那个程大状怎么样?我是香港警察呃!保护市民才是我的职责!只是碰了他一下,不至于这么防备吧!
这样想着,便想绕过去找程亮继续理论,程大状却已经拿着公文包继续往台阶下走去。
“喂!你站住!有没有礼貌!我还没说完!”立文恼火了,大声吼着欲追上去。
程亮面色不豫地回头冷冷瞟了他一眼,眉一挑,光一闪,那目光冷峻中夹着怨尤,却又极好看的闪着黑色的光芒,立文心一跳,被那目光唬得怔了怔,一时想不出如何反应。
“立文,走吧,我们重新找证据来起诉。”同事再次来拉立文,程亮嘴角微微一扬,“你们最好找够有力的证据,否则我仍然可以告得你们检方四肢不健全。”狠话说完,他快步的离开法院,天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起了变化,刚才还是焦灼的日光忽地就不见,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雨了。
“Alfred,等下,我开了车来。”童日进看立文被同事拉走,这才松了口气,收起手追上去,顺手拿过程亮的公文包温和地说,“你先穿上衣服,起风了。”
通常情况下,这个声音程大状还是乐意听到的,他是很喜欢孤独一个人工作不错,但他也喜欢孤独一个人工作时有另一个人陪在旁边,安静地不管他只管自己的事情,只是在空旷的房子中,有“多了一个人”的存在感,便会觉得踏实些。
但若是这个“安静的为存在而存在”的人,并不是为了自己而存在……
程亮抬头看一眼,找到童日进的车,走过去拉开副驾的门,坐进去,衣服扔到后座,便斜歪在座位上合上眼睛,“案子结束,TED给了我一天假,我回家去。”
他也不管别人听没听到,便不再说话。
童日进从另一边上车,先给程亮拉过安全带合上,稍迟疑的回头看一眼最高法院的台阶,那里仍有一团凡人不可见的怪风原地呼呼盘旋着,尖尖的风源在台阶上令人不安的轻弹着,风尾却是越来越大的展开,直入天际,形成深灰色的低迷云层。
那个警察,好像有些奇怪。
童日进担心地看一眼懒懒在座椅上打嗑睡的程亮,一年多的相处,他熟知程亮的性格择善固执,最爱挑战权威,招惹到什么麻烦也不奇怪。
如果是人的麻烦那便不要紧,这一世的他,完全有信心、有能力保护好程亮。
但如果招惹来的麻烦不是“人”……
那就需要帮手了。
但程亮又很烦那两个“人”……
说实话,童日进也知道程亮为什么烦他们,可是——明明与程亮相处得好好的,却总是差了一点什么似的,让童日进没办法更深一些进入程亮的世界。每当童日进想要像同仲少一样,跟程亮更亲密相处时,程亮便会变得陌生起来,甚至会生硬地拒绝他的好意——童日进确实不知道要怎样与这样的程亮相处,才会去找那两个家伙要些建议。
毕竟,他们好歹算是朋友吧。
几不可闻地叹口气,童日进再看程亮一眼。终于是敌不过之前几天几夜不眠办案子的疲倦,程亮已经沉睡过去。疲惫的脸上,长睫下盖着淡青色的黑眼圈,即使是在睡梦中,仍是蹙着修长好看的眉,像是在做着什么忧伤的梦。
童日进结了个手印,往前一推,一道令符便在空气中一闪,再消失不见。
胡乱地结着那长长的黑带子,左一搭,右一晃,前绕两下,再折回来绕两下,满意地发现好像是结在一起了,笑嘻嘻地一松手,那光滑的黑带子便瞬时松开,又回复成一头大一头小的两端。
羲双手揽着阿峰的腰,满意着“几好揽”的手感,又有点郁闷地叹口气,对于阿峰一本正经的专注于给自己“系领带”这种无聊的事情有些无解,还有点想用这根黑带子把那双在自己胸前不断撩拨的手给绑住的冲动。
“每次看Alfred系的时候都好轻松啊……”阿峰纳闷地啧啧嘴,手指依然在羲的胸口抚来拭去,“阿RON你不要乱动嘛!”撇开头躲过羲吹气去拂他刘海的恶劣行为,“我一定要知道是怎么系的!”
软软的刘海一飘一飘,白色的脸颊像染了水粉的透着红,羲唇角一抬,便又跟着过去继续吹他的额发。
阿峰恼火地一抬眼,那一口热气便吹到他长睫上,湿了他的眸子,痒痒地极不舒服。
松了领带揉着眼,“都说了要你不要动了!”不满地嘀咕着,手背用力在眼睑上揉搓——羲笑着拿开他的手,唇凑过去便是轻轻一吻,有点心疼地看着被揉红的眼,揽着阿峰的手便收紧,将他完全抱进怀里,伸出舌慢慢舔他的眼睫,任阿峰在自己怀里不那么坚决的挣扎着,由眼到唇,一吻上便舍不得松开他。
羲虽然没有体温,唇上传来的温度却总是暖暖的,吻得阿峰的心也暖暖的,忍不住搂住羲的脖颈,主动加深亲吻。
模模糊糊地想到要不要先收好领带,不然Alfred可能会生气——羲已经放倒他在沙发上,滚动中,脱下来的衣服掉了满地——阿峰喘着气,在羲压上来前伸手抵住他,“RON……那、那领带是Alfred的,如果弄脏、他、他会生气……”
这把又糯又沉的声音这个时候在羲耳边响起,绝对不是什么坏事。
羲坏坏地一笑,“哦,那——”他手一挥,那根早扔到沙发底上的领带便飞到他手里,先俯下头吻吻阿峰,“就帮他好好保管。”他意味深长地笑说,慢条斯理把领带缠上阿峰的脖子,动作熟练地系出一个漂亮完整的温莎结。
阿峰红着脸,眸子里闪着黑色的星光,白皙的胸口衬着黑色的绸结,如润玉般诱人。
羲手撑起身体,只静静看着身下的阿峰,好一会儿,终于让阿峰尴尬地伸手挡住羲的眼睛,“RON——”尾音上扬,带着点羞,更多的是难堪。羲噗地一笑,俯下头轻吻他的耳垂安慰说,“阿峰不怕,我喜欢看你。”
“谁怕了!”松开手,气势十足地瞪眼,“我才不怕你!……”一句话没说完,便被在颈上轻咬了一口,倒抽一口凉气,剩下的气势全吞了回去。
温柔地对恋人微笑,依恋地将自己交出去,身心缠绵,一番情事之后,两人意犹未尽地互相亲吻爱抚,完全没有听到有人开门进来的声响。
童日进仍然是笑得温和地听程亮抱怨着为什么开那么慢,也不解释是想让他睡得安稳些,只是扯了他回自己家,“我做饭,你在我这边吃过饭再回去休息吧。”
程亮下意识地想要拒绝,童日进已经拉他进了屋,然后,两人还没来得及看清童日进那张沙发上的事情,屋子里便是绿光一闪,刺目地光芒照得人睁不开眼,等到程亮和童日进慢慢恢复视觉,羲已经穿着整齐的坐在沙发了,阿峰从头到脚都蒙着一床毯子,俯在羲的膝上拱成一个小山包。
隐约听得到阿峰忿忿的抱怨:“RON你这个魔头——让童日进和Alfred看到了——魔头!大魔头!”
羲毫不介意地笑出声,童日进僵在那里,不知道应该摆个什么表情。倒是程亮见惯大场面,走过去,不经意跨过地板上散落的衣物时一愣,不敢置信地走过去拿起早被蹂躏得不成样的领带辨认一下,终于低吼出来,“阿峰!说过多少次不要再拿我的衣服了!”
阿峰从毯子里面露出一个头,振振有词地回答:“这个不是衣服!”程亮闻言火起,向前大跨一步想去揪出阿峰,羲一挥手,童日进连忙挡到程亮身前,“别、别!魔殿,Alfred跟阿峰闹着玩。”
“童日进你给我让开,谁说我要跟他闹着玩!”程亮狠狠地拉着领带,一副不勒死阿峰绝不罢休的模样。
“是童日进迟到了!”阿峰看童日进左挡右挡,脖子也左移右移,冲着程亮不服气地说,“童日进喊得那么急,我和阿RON的鬼泣还没打完就来了,他自己又要我们等!”
因为等得无聊,所以才跑去程亮家顺了条领带。阿峰认为,只有拿程亮的领带才能打得像程亮那么好看——童日进的领带是绝对打不出程亮的那个效果的。
“童日进喊你们来?”程亮一听更是火大,手上的领带一绕,直接缠上童日进的脖子,打了个圈勒住,“你喊他们来干什么!”
“Alfred生气了……我就说不要拿他的领带玩!”阿峰爬起来,手指用力戳着羲的胸口,埋怨地说。
羲挑眉,看着阿峰锁眉上点点红痕,伸手轻揉揉,长睫下深遂的眸子变得光彩盈盈,阿峰轻轻“唔”了一声,伸手揽上羲的肩——
“阿峰,衣服穿上!”程亮顺手捡起一件衣服扔到阿峰头上,领带一扯用力推开童日进,站在羲面前毫不畏惧瞪着他,“我不管你是什么怪物,反正在我面前,你就是不能欺负阿峰!”
“你找死?”羲黑面地哼一声,懒得跟他多话,直接手指一伸,阿峰阻挡不及,情急之下翅膀突然张开,“轰”的一声冒出亮白色的火焰。
童日进第一时间扑倒程亮,把他整个人护在身下,羲也吓了一跳,却是伸手抱紧阿峰,身上冒出黑灵壁垒,将阿峰团团的罩起来。
火光四溅,耀花了众人的眼睛,气流紊乱,空气仿佛被强行撕裂,无数细小的光斑伴随着一连串的爆鸣声突破羲的灵罩,向四面八方荡漾开来,纷纷交碰爆发出来的美丽光晕布满房间,伴随着似有似无的细微铮铮声,片刻之后,光芒褪近,凡被光斑笼罩过的地方都被灸出一个个黑色的小洞,缭绕着黑烟,还有点焦味。
阿峰收起双翅,看着其他三个面色不善的人,眼睛转啊转啊,水光光的眸子努力摆出很正经的神色,“嗯……那个……翅膀蜷久了会不舒服的啊……”
程亮居然是第一个笑出声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童日进家被烧得到处冒烟,竟然心情真愉快。
程亮越想越好笑,忍不住泛开一个完整的笑容,笑得弯了腰,于是看着这个笑容,童日进也忍不住轻松地笑开,“仲少”笑得这样开朗而没有防备,似乎是……千年之前的事情了啊。
羲也没办法再绷着脸,笑着抱紧阿峰,有些心疼的轻揉他的肩胛,别人只当凤凰的金翅收放自如,他却知道阿峰是隐隐着痛,看那双努力忍痛却仍泛水光的眸子就知道,在人间现出神兽的一点点能力,也是极不舒服的。
“我不跟程亮计较就是,”羲叹着气说,手指轻挥给阿峰穿回衣服,顺带把那一屋子还冒着烟的家具回复原样。他转向童日进,找到始作俑者,“你急着找阿峰什么事?”
本来阿峰迷上打电子游戏,觉也不睡,玩得不亦乐乎,一收到凤芒之力传来的印记,阿峰便将游戏手柄一扔,只嚷着童日进肯定有了大麻烦,扯了他过来看个究竟。
“是Alfred,我今天去接他时,在法院门口好像看到不是凡人的东西……”童日进犹豫着说,先把法院门口那股怪风形容了一番,“那个怪风,似乎比凤芒所发出来的威力还要强,是那个缠着Alfred的警员身上发出来的……”
阿峰从羲的怀里坐起来,认真支起下巴看着童日进,“五行当中,风最长火势,凤之芒是神火的力量,天地间不可能会有克制凤芒的风,凤芒遇上风,只会愈发强劲的。”
程亮蓦地站起来,把自己那条不成型的领带扔进垃圾桶,“阿峰要不要吃烧卖?童日进买了些回来,我热给你吃。”
“好啊!有烧卖可食!Alfred你不早说!”阿峰马上雀跃地扑到程亮背上——就好像,暖暖地小太阳背在背上一样,这是从不爱与人亲近的程亮二话没说便任由阿峰粘住他的原因——真的,很温暖,是那种让人不忍心、没办法、舍不得从身上赶开的温暖。
“你哪里是凤凰!明明是烧卖怪!”程亮嘴里在抱怨,却还是笑笑背着阿峰去厨房。
虽然心里明白这家伙有可能是凡间最强大的生灵,程亮还是倾向于把阿峰当成刚成年的小弟弟。
给人温暖的、让人舒服的、有点捣蛋又太过于贪吃的小弟弟。
所以程亮看那个用简直就是用魔掌禁锢着阿峰的羲魔头很不爽。
所以程亮对于为了一点点小事就把羲、峰叫来的童日进更不爽。
直接带阿峰去吃,让那个魔头跟多事佬去商量危险的事情,阿峰还是适合吃个不停,然后睡个不停的生活——想到这里,程亮回头看了看客厅里面正跟童日进说着什么的羲,认真地寻思着,用什么办法,才能让阿峰认识到他跟大魔头混在一起是个错误呢……?
那边,羲懒懒地靠在沙发上,“……风属性的警察吗?你觉得他不是凡人?”
童日进扶扶眼镜框,“那股风让我很担心……我的凤芒之力只能勉强护住Alfred,也没办法驱散掉,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来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像神将、魔尊什么的……”担心程亮的同时,也担心会不会是追踪羲、峰的势力。初次见面时,羲将自己当成神将时的紧张模样,童日进还是记得的。
“怕了?”羲冷哼道,“求人不如求己!我说过要教你修炼之法,以你千年悟性,加上阿峰的凤之芒,得道成仙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是恨不得把童日进的脑袋劈开,把仙力灌进去,然后带上老是不放心童日进与程亮的阿峰早点离开这儿——不过阿峰好不容易吃厌韭菜饼,又迷上了烧卖……
“我得道成仙了,Alfred怎么办,”童日进勉强笑笑,“下一世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他。”
已经孤独千年,这一世便只想携手与老,成仙什么的,长生不老什么的,一个人可也没什么意思。
“Alfred?不是仲少吗?”羲冷笑,“你其实可以找回千年前的那个仲少,你知道的吧?”
童日进一愣,镜片后一向柔和的眸子竟然也亮了亮,不等他说话,羲已经懒懒站起来,“我去看看那个警察——阿峰,等我。”
他的声音不大,阿峰却在厨房应着“好”,童日进还在“可以找回仲少”的乍惊乍喜之间,羲已经遁土而去,程亮擦着手上的水走进客厅,瞟了童日进一眼,“去做饭啊。”
烧卖这种东西也只有阿峰才能吃得起劲,他程大状的胃可不是那么好伺候的。
地铁站里灯光敞亮,人类是很怕黑暗的生物,于是地下的站台,便成了最不缺少明亮的地方。各种大的小的灯泡拼命的亮着,走到哪里都是晃眼,人的亮晃晃的影子,映在镜面的地砖上,反射着流动的人群,或急或慢的脚步,永远是擦身而过的背影。
一个模样英俊的青年学生正坐在通道里唱着流行歌曲,前面摆放着他的个人音乐专辑,贴着“给多少钱都可以”的纸条。
说实话,他唱得真好。
羲经过他身边时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学生似乎感觉到身边强大的气场,也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了羲一眼。
四目相交,学生全身一颤,脸色惨白的低下头。羲心下了然,收回眼神,就像普通人类一样,手插在裤袋中,懒懒的继续向前走去。
六界之中,还是凡间最热闹,什么东西都有。
羲站定在地铁站正中,就这样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张开双臂,从指尖、头发、脚底冒出无数细沙,渐渐地,他整个人就好像软化的沙砾一样,分解成细不可数的千万份,疾射出去,顺着四通八达的铁路线飞速散开。
警员刚走出地铁站,便蓦地闭紧嘴,迎面扑来的风沙却像是一只有力的手,窒息着他的呼吸,逼迫他不得不一张嘴。就在这一刹那,就像有人往他的口腔里扬了一把土,喉头一梗,他不由得大声咳嗽出来,腰越弯越低,声音越来越嘶哑,渐渐地,那咳嗽声变得无比厚重,每一声、每一声都越来越慢,越来越响,而他身边的人却置若罔闻,依然络绎不绝从他身边经过。
“咳——咳!”简直让人担心他会不会就这样咳死过去,喉头的紧迫感却突然消失,跟着沙石飞旋,飞快凝成人型,羲手中提着灵刀,一把揪住警员的衣领,刀刃架上他的脖子。魔眼微眯,绿光暴长,邪笑着说,“新来的,看中凤之芒了?”
警员见到魔尊突现,哪里还敢出声,惊恐万状地连连摇头。
“你这种妖怪本座见得多了,”羲冷哼一声,“好好的呆在你的宿体旁边,不要自找麻烦。”
警员又连连点头,嘴唇激烈的颤抖着,发出不明意义的“呜呜”声。
羲一皱眉,好像碰到什么脏东西一样松开手,“那些玩意儿我不稀罕,收起来。”
警员倒退两步,捂住喉咙无力的半跪在地上。
“你惹不起我,更惹不起凤之芒的主人,”羲双手抱胸说道,“滚远些,别让我知道你再搔扰程亮。”
警员压着胸口那股强烈的恐惧感,看着羲又像来时一样突然消失在风沙中。
也许,羲根本就没有来过,那只是一个土相的幻影。
可是调动土相幻影的成形魔物,至少是魔尊级别的。
不过,一个魔尊为什么要为着神界的凤芒,特地用这种法术来警告自己?
真有趣。
难道是魔尊也看中凤之芒的力量,想用来采补?
黝黑的眼眸中闪过危险的光芒,如果大家都是为了采补,那就先下手者为强吧。
程亮么……那天在台阶上交手,好像只是刚得到凤之芒的凡人。
愚蠢,不尽快找个山灵水秀之地躲起来将凤芒修炼成仙力,还敢站在人来人往的地方跟他交手。
这跟怀抱着五百万现钞在路上蹦跳的小孩子有什么区别。
弱肉强食,本来就是五灵六界中唯一通行的规则。
“……你其实可以找回千年前的那个仲少,你知道的吧?”
羲临走时说的话久久盘桓在童日进的脑中,不由得有点想出了神,有人在他肩上轻轻一拍,他便反射般一弹,微怔着回头,看到程亮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便掩饰般扶扶镜框,轻咳一声。
“阿峰睡着了。”程亮轻声说。
童日进这才觉察到从刚才起,阿峰已经拿着游戏手柄睡着了。
电视屏幕中人物还在华丽丽地摆着造型,面前不远处奇形怪状的怪物嘶叫着张牙舞爪,等着帅气的男主角去过关闯将,救出受苦受难的女朋友。
童日进想按手柄把游戏结束,才发现自己出神太久,不自觉用了凤芒,塑料的型板已经被烘得微微变形了。
程亮轻不可闻地哼了一声,跨过地板上乱七八糟的那一堆线材过去拍拍阿峰的脸,“阿峰啊,起来去床上睡了。”
阿峰抽抽鼻子,动也不动。
“还是我来吧。”童日进扔了手柄,站起来抱起阿峰,抱他进了客房。
照例给他把空调开到最低,塞了他习惯用的抱枕给他抱着,跟着进来的程亮吩咐道,“你去拿个加湿器来。”
童日进便依言去另一间房拿加湿器,还在拆插头,程亮已经关了客房的门出来。
“我倒了杯水在房里,加湿器声音太大,吵了阿峰睡觉不好。”程亮解释道。
童日进稍稍犹豫了一下,狐疑地看着程亮明显心情好转的笑脸。
“你……没做什么吧?”童日进不那么确定的问。
程亮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童日进,“我会对阿峰做什么?”顺便端了吧台上的咖啡准备喝,童日进忙过去伸手拦住,“别再喝咖啡了。你不是说累了回家休息的?”
“已经休息过了啊。”程亮推开他的手,毫不在意地喝了一口,“我手头上那么多案子要打,隔天又要上庭了。”
喝在嘴里的咖啡已经有些凉凉的发着涩,带着股酸味。
程亮皱皱眉,将咖啡杯递给童日进。
童日进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双手合住杯子,几秒钟后,本来微凉的咖啡又开始缭缭升起热气。
“多谢。”程亮挑挑眉,接过杯子,转身拿起刚才在童日进陪阿峰打鬼泣时一直在看的案卷,“你不是要出门吗?我留在这儿陪阿峰。”
童日进愣了愣,“我要出门?”
程亮伸脚把游戏机的线材拨到另一边,坐下慢条斯理喝了一口咖啡,才慢吞吞说,“你不是有了找回仲少的办法吗?还不出去找你那些奇奇怪怪的同类帮忙?”
童日进呆在那里,低头唯见程亮的黑发。
程亮看了一会儿卷宗,不见童日进有声响,忍不住抬头看他,只是一眼,便被童日进那目光慑得有些心神不定,皱皱眉,重新低头,嗡声嗡气地说,“我说过很多次了吧,我根本不是寇仲!”
一直反复这样说,程亮说得自己都要生气。
从一开始就被当成完全没听说过的人,被迫接受应该是“那个人”才该接受的温柔与关照。
这种事情让程亮很窝火。
但习惯却是那样可怕的东西。
就好像现在,坐在他最喜欢的,童日进专门买的麻料沙发上,喝着童日进泡的Espresso,偶尔唇间还弹出一个小小的、带着棱角的咖啡豆——因为程亮喜欢浅烘粗磨的豆子。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贪图一个人的温暖。
他也很讨厌自己会因为贪婪而变得没有判断。
他是有职业操守的执业律师,怎么能因为怪力乱神的事情失了方寸。
“可是——你就是我的仲少啊——”童日进站在那里喃喃的说。
从BOSCO那里看到程亮的影像时,心头涌上的喜悦感已经吞没了他。
抱定 “这一世,我来对你好”的想法来到他身边,程亮的每个表情都足够影响他的神经。
小心翼翼又患得患失与程亮相处,直到被阿峰不客气地戳着说,“你啊,这样不行的!凡人才能活多久啊!你不早告诉他,你准备再等到下一世啊!”童日进还在想“我要早告诉他什么……”,阿峰已经凭空出现在程亮面前,也不管他把人家吓个半死,笑眯眯地说,“仲少,那个童日进,他爱了你一千年了!”
等到程亮终于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童日进有点尴尬地扯着还嚷嚷“我没有帮倒忙”的阿峰,看着程亮清亮的眸子慢慢变得沉遂。
“我不是仲少。”程亮最后这样说。
“你怎么可能不是他啊!”阿峰理直气壮,“BOSCO的法术不可能出错的!”
“我是程亮,是Alfred,是26岁的执业律师。”程亮说得冷静,“跟那个千年前的少帅,一点关系也没有。”这样说完,他便又去看他那些永远看不完的法律书,“你们还有事没?没事别打扰我,我明天要出庭。”
——程亮重重地合上案卷,童日进便回过神来,仓惶地看着程亮站起来向外走。
“Alfred,你上哪?”他只能跟着程亮走。
“回我自己家。”程亮一边拎起放在玄关的公文包一边去开门。
“你等等……”童日进看着他明显生着气的面孔,心里隐隐知道他在发什么火,却一时想不出话来安慰他。
程亮站定几秒,见童日进又不再出声,便重新去拧门把手。童日进一急之下抓住他的手,程亮只用冷眼一瞟,童日进便松了手,按住门,“我有话想说。”
“我受够了!”大声抱怨道,程亮用力扯开童日进,“不管是你还是那个大魔头,我都受够了!一个两个!全是自私自利的东西!”
“自私自利,总比自欺欺人来得好。”空气中有人冷冷地接话道,随着绿光一闪,羲现身在客厅中,双手抱胸皱眉道,“人类这种生物真不愧是六界中最低等的生物,可笑!”
“魔物也不是什么高级东西,独善其身,你以为不管不听不问,阿峰就真不知道你抱的是什么居心了?”程亮毫不示弱,反唇相讥。
童日进忙紧紧抓住程亮的胳膊,把他扯到身后,双手接印化出白光,紧紧圈住程亮。
“哼,你算什么东西?”羲冷笑,“童日进,让开,我提早送他入轮回去,你的千年记忆还在,去鬼界找养猪的提出来重新灌进这个魂魄中,下一世,你的仲少就回来了。”
程亮飞快地看了童日进一眼,“也对,反正你也不是人,再等下一世,有什么难的!”
童日进只好苦笑,“我怎么不是人,Alfred你冷静些,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人类在我眼中就如蝼蚁一般,毫无意义,”羲只是一挥手,整个屋子便危险的开始轰轰作响,所有的物品都在慢慢变形、涨大。“你连自己最亲近之人也不知道珍惜,还敢枉谈本座?”
“阿峰的能力早就超过了你的想象,你是怕他终有一天明白真相,会弃你而去吧!”程亮大声说道,毫无畏惧。
“……Alfred,你怎么跟阿RON吵?”阿峰揉着眼睛站在客房门口,打了个呵欠。
羲眼中喷火地瞪着程亮,手却放了下来,屋子也慢慢回复原样。转头去看阿峰,羲还在想要怎么跟阿峰说,却不经意间看到阿峰手中拿的东西,心猛地一跳,怔在了那里。
——那是一个椭圆形的、一头大一头小的、有着光滑的粉红色外壳的、蛋!
“阿峰……你拿的是什么……”羲还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虽然他脑子里已经乱成一团。
凤凰这种东西确实是能产卵……但那不是几万年以后的事情吗……可是阿峰已经提前进化……那也不能提前这么久……不知道能孵化出什么东西来……在人间也可以孵吗……会不会有土黄色的凤凰……
“不知道啊,醒来就看见在床上啊。”阿峰抛了抛,掂了掂,问道,“这是什么啊?”闻了闻,再瞅了瞅,“可以吃吗?”
羲用力合上眼睛,再用力睁开,把脑子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先赶开,脚好像灌了铅一样走过去,伸手揽住阿峰,无比郑重的亲亲他的额头,把阿峰弄得莫名其妙,瞪着羲喃喃说道,“不能吃也没关系啊……”
“那是个鸡蛋。”看阿峰睡醒,知道程亮不会再有危险,童日进已经放开了灵罩,于是程亮就大喇喇走过来,从阿峰手中拿过那个鸡蛋,轻松地“啪”的敲开,剥壳,“看,还是红糖蛋。”
是以前受过程亮帮助的委托人特意送去律师楼的,说是若没有程亮的帮忙,怎么会有抱孙子的这一天,一定要他收下。
他顺手拿了就放在包里面,然后就这么忘了。
今天看羲又在“欺负”阿峰,顺便就想出来这个办法,本来准备等阿峰睡醒吓唬他,再添油加醋说说大魔头的坏话。
“阿峰你怎么会不认识鸡蛋?”程亮咬了一口红糖蛋,语气还蛮沮丧。
“跟鸟有关的东西我都不吃!”阿峰斩钉截铁,非常有立场。
程亮一笑,“说得也对,阿峰是他们的首领,还要掌管南方,有原则是对的!”他瞥一眼羲,加重了语气说,“神族要掌管六界啊!”
羲的魔角“唰”地腾起,一仰下巴,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四周一暗,一道黄色的光芒罩住程亮全身,迅速一旋,童日进来不及反应,那黄光已经被羲收了回去,程亮怔在那里,只觉得浑身发凉,从脚趾到发梢,像透着股冰天雪地般的寒意。
“魔殿!”童日进着急的大喊,扑过来把程亮紧紧搂在怀中。
“阿RON!不准欺负Alf……”阿峰还没抱怨完,羲已经俯头过去吻吻他,安抚般拍拍他的头,把他抱进怀里,才邪气对着程亮一笑,“本座只是替你算了算死期——程大状,你知不知道你马上就要死了?”
他看到阿峰手里拿着那个蛋走出来时,心跳都快停止了。
听到程亮说那只是个鸡蛋时,肺都快要给气炸了。
这里的闲事已经管得太多,算过死期,到时候来给他收魂,还给童日进一个真正的仲少就是。
而且,看来不用等太久了。
程亮深深呼吸几口气,待身上的那股子凉意消失,便用力推开童日进,瞪着羲一字一句说道,“人都是要死的。不用你算。跟神魔比起来,我也知道我活不长。”
羲点点头,“那好,到时候我来收魂。”他这样说完,便与阿峰一起消失在空气中,童日进急着再结手印阻拦,却发现凤芒之力在魔尊的遁土之术面前简直是微不足道,完全不起作用。
“Alfred,你有没有事?”急躁地抓着程亮的胳膊,童日进变得焦虑起来,他怕羲暗中给程亮下了什么法术,急急地想用法术探查,力量毕竟有限,什么都看不出来,反而更加担心。
程亮摇摇头,“我没事,不用担心。”
“你明明知道魔尊脾气不好,为什么还要故意激怒他啊!”童日进有点来火,再好脾气也忍不住责备道。
程亮笑笑,“你放心,他只是生我的气,不是说了吗?我死的时候他会来收魂给你的仲少的……”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人抓住肩膀用力地按到墙上,狠狠摁住,“我想跟你慢慢说,你偏不听!”童日进佛都火起,“你要我说多少次,我不想你有事!”
程亮也怒火中烧, “你也要我说多少次,我根本不是你的仲少!”他这样吼着,努力在童日进的双手中挣扎,“你要爱的人不是我!你想要回那个也爱你的仲少!等我死掉不就行了吗!在这之前,给我清静、离我远点不好吗!”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只是为了自己罢了。
就算你说,你希望能为我做些什么,事实上,也只不过是希望为“那个人”做些什么。
真正的难过,是连难过都不能说出来的难过。
——因为那个人,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难过,他看不到你,只会透过你去看另一个影子。
我原来也只想为了我自己,就这样放弃挣扎算了。
就当我自己也是他,这样任性地只要接受温暖与关怀就好了。
即使与自己的真心,渐行渐远。
好歹,我也算是为了自己做了件好事。
人类的生命,在神魔仙妖这些东西面前,是最短暂的吧。
就这样一世,也好啊。
程亮眼睛泛着红,慢慢地,水气就这样浮了上来,他用力抽着鼻子,仰起头,苦笑着说,“我受够了,童日进。”他摇摇头,无力地停止了挣扎,“我不想再当你的仲少了。你不要再管我,耐心等我死掉去找回你的仲少吧。”
童日进呆在那里,慢慢松开手,看程亮手背用力揉着眼睛,然后深深呼吸着,蹲在地上捡起他的公文包,慢慢整理着散落出来的几张案卷。
程亮、寇仲。
就好像两个陌生的名词,远远地在他眼前漂浮着。
一样熟悉,又一样遥远。
记忆中,只有同样倾城的眼睛,眉目间,隐隐的飘荡着一丝感叹。
于是这个不知道是该叫徐子陵,还是叫童日进的男人也深深叹了一口气。
蹲下来握住程亮的手,握紧一下,伸开双臂抱紧他。全身心的拥抱,似乎失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这个拥抱,怀中的温度,刻意压低的抽泣,没有办法给出的安慰,根本不知道答案的未来。
有些人注定是等待别人的,有些人注定是被别人所等待的。
千年来自己的刻骨铭心,在程亮这里,却是早已经忘记得一点都不剩了。
他的那一点不甘心,变成了他的心结。羲的办法,确确实实地打动了他。
可是如果找回了仲少,他又该上哪儿去找程亮呢?
这个念头又真真正正吓坏了他,他到底为什么会想要去找回程亮?
他怕得到仲少,他也怕失去程亮。
于是,被程亮完全看穿的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给出这一个拥抱。
爱情的抉择有时候跟赌博没有两样,可能赢,也可能输得一败涂地。决定到底爱谁的时候,重要的不是他爱不爱你,而是将来想到这一次抉择时,到底会不会后悔。
“RON,你不喜欢Alfred吗?”枕在羲的小腹上,阿峰蹭来蹭去,终于找到个舒服的位置打了个呵欠。
“自作聪明的家伙我一贯不喜欢!”羲懒懒地靠在沙发上,伸手拨弄着阿峰软软的刘海。
属于羲峰的小家,在这城市最大的居民区里,不大也不豪华,就这样普通的住在人类当中,反而是最好的隐藏方法。
“可是Alfred是真的很聪明啊。”阿峰睁开眼努力地看向羲,黑亮亮的眼珠无比清明。
羲低下头看着阿峰,良久,俯过去轻吻他的唇,犹豫着浅吻即止,指腹轻抚阿峰暖暖的唇瓣,忍不住再浅啄一口,却仍不敢深入。
阿峰一笑,揽上羲的脖颈,“阿RON不怕,我只喜欢你。”
其实彼此都很清楚,阿峰有他必须要承担的责任,羲也有他必须要追求的目标,现在两个人在凡间的逍遥日子,就好像是偷来的。
一点点,从对方手里偷过来的。
让你不要想起魔物这种东西生性最讨厌束缚,被一个人缠情千年似乎已经是极限,下一秒钟可能就厌恶地离去。
让你不要想起被选中的星君有躲不掉的职责,总有一天是需要走到那个位置,与我的世界渐行渐远,直至誓不两立。
“我怕什么!”羲嗤笑一声,低头重重吻着阿峰,“总有办法解决的!”
没有障碍的爱情,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况且,下定决心要相爱的人,总是会找到解决办法的。
“Hello,我喺Alfred,我依家好忙,有咩事请在【吡——】一声之后留言,我会话比他知的啦,byebye~~”
来电照样转去语音信箱,程亮无比欢快的声音里还夹着阿峰捣蛋发出的“啦啦啦啦”背景音,童日进叹了口气,收线看着桌上的饭菜,想了想还是挑了几样,整齐地码进饭盒里,拿了程亮家钥匙送去他家。
程亮家照样是一尘不染,冷冷清清,连卧室的被子都不曾有个褶痕。
童日进把饭盒拿进厨房,留了张纸条贴在微波炉上,怕他回来时看不到,又扯下来压到饭盒下。
已经一个礼拜了,程亮早出晚归,也不接他的电话,虽然从报上看到他又有官司在打,童日进还是多心地觉得程亮是在故意避开他。
真的就这样——耐心地等他死掉然后去找回仲少……?
童日进皱起眉,重重关上程亮家的门回到自己家,有点烦躁。
其实,就算程亮接了电话,他也不知道要开口对他说什么才好。
现在的他,好像没有任何立场说任何安慰的话。
他现在的处境,很滑稽地被推到一个看着猪长大然后好下手的饲养员的位置,哭笑不得地看着程亮了然的目光,好像就在说着“我还没死,你急什么。”
叹着气,童日进拿下眼镜轻揉眉头,千年的记忆太过于沉重,压得他有时脑子昏沉,过往与现在交织着,放这个难,拿那个也难。
他很想开口问问羲,他看到的那个“程亮的死期”到底是什么时候,又很怕知道那个日期,一想到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程亮,心头就涌上仲少去世时那种悲哀到恐怖的孤独。
孤独这种事情,从来不是一个人完成的,是因为没有了另一个人,才会体会到的。
再拿起电话拨下熟悉的号码,照例转去语音信箱,贪婪地听着他欢快轻巧的笑语,想着那录音时笑得亮晶晶的眸子,舒展的眉头,上扬的唇角,有些无可救药地发现自己只要听到他的声音也能会心微笑。
终于坐不下去,拿起车钥匙出门,既然人的一世短暂,那能与他多共处一秒也是一秒。
门重重合上,片刻之后,童日进落在沙发上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叮叮铃铃”地好一阵响,在空荡的房间中,声音格外清亮。
电话又响了一阵,仍然是无人接听,程亮气闷地把手机往车斗中一扔,这个童日进搞什么,难得自己今天打赢官司心情好点,找他吃宵夜主动求和,他竟然不接电话!
转念一想,程亮坏心一挑嘴角,方向盘转向夜市方向,好吧,你不肯出来吃,那我就买堆新鲜的回家弄,嘿嘿。
至于谁掌勺,肯定不是程大状需要考虑的问题。
汽车飞驰,眼看前面信号灯变色,程亮忙不迭的放松油门,踩下刹车。他以前可是面不改色闯红灯的,但自从有一个千年不散的怨念来到他身边,每天三次的提醒他良好市民的基本操守,他便有了条件反射般看到信号灯变色就会去松油门,生怕下一秒那把温柔的声音又开始唠叨“Alfred,闯红灯是很危险的事情,我不想你有事……”
自嘲般笑笑,手指在方向盘上轻点着,现在的童日进,怕是巴不得自己早死吧?等了一千年,他那个怨念,终于有了消除的方法,他现在的心情,大概跟阿峰找到夜宵街的心情差不多吧。
一千年都能等,不在乎多等几十年。
程亮看着信号灯边的数字慢慢变化,无聊地又拿起车斗中的手机拨童日进的号码,反正你这个千年老鬼再隔个几十年就心愿得偿,我可不能太吃亏,一定要你好好陪我过完这一生再说。
一定得让我好好的,快乐的过完这一生。
有一点点遗憾都不行。
电话响了又响,红灯等到绿灯,仍然是无人接听。
程亮按下重拨键,松了离合,留心着两边来车慢慢发动汽车。
一道白光突然在程亮眼前一闪,他下意识合了合眼睛,再睁开眼睛时,副驾座上多了一个人,笑得无比和善地看着程亮。
“程律师,又见面了。”来人有礼貌地说道。
程亮皱皱眉,这个人的脸有点点印象,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反正,这个肯定不是“人”。
他叹气,经历过阿峰、羲凭空出现过无数次的程大状,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
只是叹了声气,便继续小心驾驶,顺便问,“你是什么?童日进的奇怪朋友?”想了想又说,“还是大魔头的手下?”
“你不认识我吗?”来人有些惊讶,转而又笑,“也对,我今天没穿制服。”他有些抱歉地抓抓头,瞬间换了一身警员制服,扶正帽檐,“我们经常见面,你不记得吗?”
程亮看了他一眼,终于有了点概念,好像确实是经常见面的,不过,每次见面,好像都是自己跟另一个拎不清的警员在吵架,这个人,总是好脾气在旁边劝架的。
“你是……PC66336的同事吧……”程亮不那么确定的说。
警员笑容可掬地点点头,白皙的脸颊也显得清秀,“程律师好像一点都不怕我?”
程亮摇头笑笑,如果你家里经常有个小鬼爱现地表演什么是凤翼天翔,有个魔头没事就招风唤雨,还有个老鬼顺手就能把凉水变成滚咖啡,那开车时有个东西突然出现在副驾上,实在是……一点也不可怕。
“阿SIR是什么东西?”对警员印象还不错,程亮轻松地问,“魔?仙?鬼?”相对起自己家经常出没的那几个,这个人礼貌真是周全。
警员一笑,神情温柔,吐字清楚,“妖怪。”
程亮噗嗤一笑,“幸会。”
妖怪选择当警察,真是有幽默感。
警员叹气了,目不转睛地看着程亮,“你真的一点都不怕我啊。你真以为那一点凤之芒可以制得住我?”
程亮专心地开着车,面不改色,“你若是不怕凤之芒,何苦跟我说这么久废话。”骄傲一笑,“我可是执业律师,跟我说话很贵的。”
警员呵呵一笑,按下车窗,手指在空气中轻轻抚弄几下,空气便慢慢改了形态,原本安静的夜空突然起了风声,大团大团的风好像有了颜色,黑呼呼地从程亮的车边呼啸而过。
“程律师,你知道不知道一个凡人带着凤之芒,却不躲起来修炼有多危险?”警员慢慢眯起眼睛,突然飞快探身上前,嗅嗅程亮的脖颈,那鼻息间发出的气息带着热腾腾的焦味,呛得程亮眼里涌上水气,脚不自觉地松了油门,车速渐渐慢下来。
警员一手抓住程亮把着方向盘的手,伸脚狠狠踩在程亮的脚上,汽车又飞快地疾驰起来。
“而且,你身上还有魔物的味道。”警员目光中有着赤裸裸的贪婪,“魔尊竟然在你身上用过法术,真想不到啊,程律师,你交了这么了不起的朋友。”
“是啊,”程亮忍痛笑着说,“若是魔尊发起火来,你也要害怕吧?”他斜眼看看警员,“现在就下车,我还当你只是个搭顺风车的。”
汽车飞快的奔驰过一个又一个街口,速度越来越快,程亮已经有些把不住方向盘,警员还是不松脚的死死踩住他的脚。
警员啧啧笑道,“真不愧是执业律师,差点就唬住我了。”他笑得那么可亲,就好像警讯里面常出现的奉公克己好形象一样,“可惜啊……”再靠近些,手指危险地抚过程亮领口下跳跃着的颈部动脉,“我闻过了,有凤之芒的人原来不是你。”
程亮心一沉,“你想干什么!”
“呵呵,程律师恐怕没跟妖怪打过交道吧……”警员耐心地解释道,“六界之中,神、魔不入轮回,在食物链的顶端,拥有改天换地的能力。仙想变成神,妖想魔化,鬼想混个好前程,唯独人是谁都可以用来采补的粮食,”他伸舌头舔舔唇,笑笑,“尤其是像你这种看起来就很好吃,身上还带着神魔气息的人……”
程亮扭开头,“吃我?你就不怕我那些食物链顶端的朋友?”
“怕啊!当然怕啊!”警员认真的点头头,“不过,那个有凤之芒的人在法院门口跟我交手的时候,好像很紧张你的样子啊……我就在想,我是不是有办法拿出那一点凤之芒呢?”
他突然抓住程亮的手猛打方向盘,汽车直直撞向路边的水泥路肩,在相撞的瞬间,警员一闪化作白光腾空而出,漂浮在半空中看着汽车刹车不及的连翻带滚,在缓冲带上慢慢停下来。
发动风力,将已经漏油的车团团围住,大风扑卷着,车身上的热气迅速冷却,警员这才漂下来,手指一划,将车门划成两半,伸手把已经撞得头破血流的程亮拖了出来。
程亮只觉得五脏六肺都被震得翻了个边,安全气囊一直紧紧挤在胸口,直压得他肋骨生痛,好像从中折断了一样凹在那里,呼吸困难。现在被拖出车子,也完全不觉得有所帮助,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却是越来越青。
“人这种东西啊,就是这么脆弱的……”警员在他身边半蹲下来,呵呵笑出声,“程律师,等死的感觉如何啊?”
程亮不豫地抬眼看向天空,眼前一片血红色,模模糊糊的。
他无力地抬起手,吸着鼻子,擦了擦眼睛,再睁开,仍然是血红一片,糊糊的稠状物蒙在眼前,什么也看不清。
短促而粗重的呼吸着,肺部已经完全承受不住的开始抽搐,每次呼吸都痛到不行。
痛得那么厉害,让他要命地清醒着,清楚的知道哪里在痛,哪处骨头大概是扎破了内脏,血在哪里流,呼吸在哪里停滞,身体如何一点点失去知觉,全部一清二楚。
该死,童日进,让你占便宜了。
你什么都还没有给我,就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人,我还真是死不暝目啊。
程亮想着有点好笑,却笑出眼泪,泪水一冲,眼前的血红稍稍被冲淡一些,可以看清俯在自己身前那张笑得诡异的脸。
“程律师,你看,我也只是想保护市民安全罢了,”警员叹息着,“凤之芒被无知的凡人掌握着,还不如让我采补了,你说呢?”他安抚般轻拍拍程亮的脸颊,“牺牲了你一个,却换来多数人的安全,很值得的。”
程亮已经没有力气说话,警员却幻成一阵白光,旋起怪风,藏匿入夜色中。
采补……凤之芒?
程亮的心猛地提上来,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挣扎着坐起,爬向车边,四下寻找不到刚才随手扔进车斗的手机,胸口的痛又一次涌上来,低下来轻轻呕出两口鲜血,忍着那股胀痛扶着车身慢慢站起来,身上的力气在慢慢恢复着,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下一步就会跌倒,仍然是跌跌撞撞走向十米之外的那个电话亭。
童日进你这王八蛋,如果还不接电话,我变成鬼也不放过你!
流泪听着电话听筒里冷冰的无人应答提示,程亮抬手擦着鼻间喉头上断涌上的血,全身就好像被抽了力气一样,再也握不住电话听筒,整个人都瘫坐下来。
我这个魂魄,散掉后,有谁会来找我呢?
这最后一个念头,想了很久,想到程亮意识完全消失时,还在想。
却不抱信心地找不到答案。
顺着程亮上下班常走的路线寻找着,童日进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没来由的心惊胆颤。
车窗边忽然刮起怪风,卷着银白色的光线,丝丝笼络童日进的车身,慢慢飘向远处,似乎在指引着某个方向。
童日进犹豫着将方向盘转向那个方向,风丝牵扯着,飘荡着,车子也慢慢行进着,不知道开了多久,待风丝完全消失时,眼前突然一片敞亮,童日进先是看到程亮侧翻在缓冲带上不成形状的车,再看远些,他倒抽一口凉气,猛地踩下刹车,飞快跑出车子冲向电话亭。
“Alfred!”童日进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僵在那里,硬硬地泛着凉,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缺乏锻炼,只是这么短短几步,却好像跑得异常辛苦,先是摔了一跤,眼镜不知道跌到何处,再是在电话亭上猛撞一下,顾不上看手臂上那块被划出的血痕,跪下将程亮软绵绵已经没有生气的身体紧紧抱进怀中。拼命的抱紧,就好像想将他融入自己身体中一样,不断地从身体中传法力过去,程亮的身体仍然冷冰冰,冻得他也从头凉到脚,心脏也似乎停止跳动般颤抖个不停。
就好像,千年前那悲伤的一幕重现。
什么也没有改变。
千年后,仍然是自己好端端地在这里,发了誓要保护和爱恋的人,没了生气地躺在那里。
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总会害怕的,怕得到他却没办法保护他,怕失去他永远再也见不到他。
所以,不敢轻易的去说爱吧。
怕再经历一次思念,牵挂,期待,相见,微笑,然后哭泣。
千年前如是,千年后如是。
我仍然是那个胆小的,不敢对你说“爱”的人。
手指轻轻抚过程亮的额,凝视着那永不可能再睁开的眼,不知道从哪里涌出的泪慢慢滴在他的脸上,冲淡他脸上早已凝固的血痕。
虽然没有生死相许过,但以你不吃亏的个性,怕是当鬼也会说我占了你便宜吧。
含泪笑着,指尖抬起,全身腾出万道光芒,金黄色的佛光氤氲,慢慢荡下,从头到脚,渐渐凝聚在手掌上。
童日进合上眼睛,手指一张一合,慢慢将那满手掌的黄光凝到食指上,“腾”的一声,那黄光被迅速的燃烧起,一扑一扑冒着金色的光,口中默念真言,童日进将那金色的火光慢慢捻成小小一点,闪着夺目的金光。
“过完这一世,我们再来讨论千年前的问题,好不好?”这样自语道,童日进将那滴灿烂得让人睁不开眼的一点金光轻轻放进程亮的嘴里。
程亮的眼睛突然睁开,嘴一张,狠狠吞入那滴金光。
童日进一怔,怀中程亮的身体仍然是冰冷的,程亮的形体却好像脱了壳一样,慢慢的从他身上剥出另一个人形。
“呵呵,多谢了,凤之芒。”剥出的人形用程亮的脸极有礼貌地哈哈一笑,“对了,转告魔尊不必费心找我,我有了这滴凤芒,自然是不会再在人间逗留了。”
白光一闪,人形幻化成一团旋风,急速拉长成一团乳白色的飘絮物,慢慢形成鸟首,蛇躯,金光四射,伴随着一声断金裂玉般的鸣叫,狂风吹来,将飘絮物扯得七零八落,隐于夜空中不见。
童日进低头愣愣地看着怀中仍是双目紧闭、四肢冰凉的程亮,双目眩晕,一口气险些缓不上来。他的整个世界仿佛都天翻地裂,不能泯灭的,却是“没办法保护他”的悔恨。
远处传来警笛声,渐渐地,警察来了,救护车也来了,黄色隔离带扯起,嘈杂的广播声嘶力竭。
童日进只是低头紧抱着程亮冰冷的尸体,神色木然,一动不动。
羲是被“叽叽喳喳”的鸟叫给吵醒的,懒懒地在身侧摸摸,没有找到熟悉的身体,便带着几分不悦睁开眼睛——满目的阳光从窗台洒进来,随之而来的耀眼金光让他也忍不住微眯了眼睛,好一会儿才找到焦距,静静地半支起身看着窗前的人。
阿峰半裸着身体站在窗口,金色的阳光只描着他身体的轮廓,看不清楚的背影上镶着金色的光圈,闪着幻色七彩的光芒。
身后的双翅已经展开,随着窗口拂过的微风轻轻颤动着,一飘一扬,翅尾是完全透明的,映着金色的光辉,就像天神划出的金色弧度,华丽而高傲。
羲起身走过去,伸手轻抚过那无比高贵而脆弱的翅膀,细致的羽骨是那样薄脆无力,仿佛只要他伸手轻轻一折,便会齐齐断在他掌中一样。
可以完全掌控的感觉。
羲的魔眼中绿意更浓,就好像沉了千年的深潭,绿幽幽地深不见底。
阿峰的翅膀在他掌下微微颤栗起来,“呼啦”一声,阿峰忍不住抖着翅膀扭开,大笑起来,“好痒啊!阿RON!不要啦!”
光是这样抚摸,就会痒得受不了,不能被乱摸的翅膀,绝对是阿峰的笑穴之一。
把阿峰扯进怀里抱紧,坏心的手指仍是轻巧地划过他的翅膀,看那人在自己怀里笑得喘不过气,却不肯收翅膀,挑性般长羽仍是一颤一颤,在那里吸引着人忍不住想欺负一下。
就这样笑闹了斗会儿,羲的魔性渐渐褪了去,眼中换了的,是荡得出水的温柔明亮。
阿峰红着脸愠怒瞪他一眼,抱怨道,“最讨厌别人摸我翅膀!”
“我又不是人,是大魔头啊。”羲正经得不得了的说,随之微笑,与恋人额头相抵,互相浅浅亲吻着,静静享受清晨的凉风和阳光。
窗框上还停着好几只小鸟,在那里叽叽喳喳叫着,偏生阿峰是听得懂它们说话的,忍不住在羲的唇再吻上来时“噗嗤”笑了场,羲面黑地挥手赶走阿峰那些多话的下属,看着阿峰笑得直不起腰。
该死!本来多好的气氛啊!
魔尊大人恼火地瞪了一眼天空,决定回头就在窗户这儿安上一圈捕鸟网。
“阿RON,我决定了,我要去帮助Alfred。”笑过之后,阿峰眉眼弯弯,像说一件平常事一样说着。
羲马上便明白阿峰在说的是什么事情,他脸一沉,摇头抱紧阿峰,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反对的话却说不出口。
阿峰的眸子也黯淡了些,伸手回抱他,轻轻抚着他赤裸的背脊,“阿RON,我知道你不愿意,凡人阳寿天定,我们不插手比较好。”
从一开始,就知道程亮会在什么时候死掉,所以才会急不可待的去催促童日进早日告白,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他们若不能好好珍惜眼前人,就没有太多机会去相爱了。
“只是Alfred好可怜,”阿峰喃喃地说道,“童日进想救他的,他却不知道。魂魄那样飞散掉,我怕他不想再转世了。”
在医院的太平间里面找到童日进时,几乎像看到另一个死掉的人,悲哀而绝望。连羲提醒他可以趁现在找BOSCO去提取寇仲的记忆,童日进也没什么反应。
“童日进一直自责,是他害死了Alfred,若不是因为那滴凤之芒,Alfred应该是不会出事的……”阿峰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说起来,这都是我的错。你劝过我,不该把凤芒给一个凡人。”
“不怪你,”羲低头,轻吻着阿峰的耳廊,“是程亮自己不愿意复活,不关你的事。”
不知道为什么,死后有那么多归处,程亮却选择了魂飞魄散,就算童日进那滴凤之芒没被人骗走,程亮也是活不过来的。
一个人,若是自己不想活了,神仙也救不了他,这句话是千真万确的。
“所以我想把Alfred的魂再收起来,”阿峰抬头看着羲,“童日进已经不想再找仲少了,Alfred至少应该入轮回去,不应该就这样消散掉。”
羲叹气,看着恋人澄澈的双眸,“插手凡人的事情,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的。”
阿峰嘻嘻一笑,“你和我还怕麻烦?”
“嗯,我怕啊……”羲苦笑着,双臂收紧,抱紧阿峰,“我最怕麻烦了……”
尤其是我怀里的这个麻烦,我最怕了。
太平间中,童日进被窗外不寻常的夜色惊醒,再看一眼程亮静卧的尸身,他也不知道自己还在等什么,为什么迟迟不让他被下葬,为什么迟迟不让羲去提取出关于仲少的记忆,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我与程亮的这一世还没有完!至少,不能就这样结束。
什么都还没开始,所以不应该就这样结束掉。
窗外异常的光线还在一明一暗,童日进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那是他千年间都未见过的壮丽奇景。
一只纯白色的凤凰展开双翅,像一艘巨舰般移过天幕,将四周的绚丽星云慢慢推开去。
凤凰的身周,无数的金点光点在急剧闪烁着,那是星云被吸附在凤凰身周。月亮仿佛也失了光彩,隐于巨大的金色双翅后。
而在凤凰双翅间,星辰碰撞着形成了一条光华四溅的薄薄金带,天地灵气形成两个方向相逆的云涡,急速地飞旋着,旋起的强风,足以把整个世界推入浩瀚的深渊一般。
“帝流浆。”羲的身影瞬时出现在童日进身边,他说出这三个字,便挥手划出绿光,托起程亮的尸身,将他送出窗外,沐在凤凰的光华下。
只是一次极微小的闪亮,从凤凰的双翅间闪出,然后小小的光斑缓缓从翅尖流下,一个接着一个,无数的金红光斑如水般流淌下来,铺出数十丈高的金红色光瀑,奔涌而入,直直流坠入程亮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血管中。
“庚申月华夜,中有帝流浆,形如金丝万道,纍纍贯串,垂下人间……”童日进喃喃说道,他从来不知道,凤凰也可以发起九百九十九年才被允许触发一次的帝流浆灵阵。
“不是每只凤凰都可以的,”羲仿佛知道童日进在想什么,高傲地说道,“在这三万年中,只有我的阿峰可以。”
三万年一传承的南方朱雀,才有调动日月星辰、万物五灵的神力。
金红色的光瀑飞流而下,挂于黑色的天幕中,是开天辟地以来,神族所能够形成的最瑰丽奇妙的灵阵,这城市大大小小的生物从那些看不到异相的凡人中间抬起头,如痴如醉看着这千年一见的奇景。
一声清冽长音,像风撕裂了云际,像剑抽离了黑暗的鞘,羲一皱眉,说声不好,背后喷射出两道绿光,冲向天际,将体力不支幻成人形的阿峰接住搂在怀中,不够力气收起的双翅正掉落最后两滴金芒,却已没力气导入程亮的身体中,从空中掉落,不知道掉到哪个暗巷中去了。
阿峰疲惫地睁开眼,还能对羲笑笑,哑着喉咙说不出话。
那边,童日进抱着重新开始呼吸的程亮,惊喜地喊道,“Alfred,你睁开眼看看我!Alfred!Alfred!”
低头吻吻疲惫地在自己怀中沉沉睡去的阿峰,羲有点骄傲,更多的则是心疼,绿芒闪过,土遁术发动,带着阿峰去找个幽静地方调养生息了。
某处暗巷里,一只白色毛皮的小猫正抬头仰嘴接着高楼空调排水管滴下来的水,两滴金色的水珠从天而降,也被它当成水喝了下去。
两滴水下肚,小猫只觉得全身猛地失去了重量,突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但那只是极短的一瞬,重力的感觉立刻又回来了,像是脚下大地突然消失,他猛地向下坠去,但在沉重的身体坠下去的同时,另一种力却又在将他拔高。
小猫惊惶地喵呜几声,惊动了巷子里正在扔垃圾的青年。
“是药儿啊。”青年放下垃圾袋,双手在围裙上擦擦,过来熟练地抓住小猫的脖颈把它提起来,“你又偷跑出来吃不干净的东西了!回头吃坏肚子,童医生又要给你打针了哦!”虽然是责备,青年仍是一脸宠爱的揉揉猫头,把小猫兜在围裙中,走进了写着“家好月圆饼店”的屋里。
朗月当空,却不见繁星。
千年一现的帝流浆奇景转瞬即逝,昆仑山上却有女神轻拨起身边莲池的一湾碧水,水波荡开无数个细小的圈纹,微微的震开。
“为了凡人而触发帝流浆,”女神浅浅一笑,“开天辟地以来,这怕还是第一次呢。”
[END]
第三部完。
想看羲峰找偷走凤之芒的妖怪算帐?想看童、程二人接下来的故事?想看女神下凡惹毛羲魔头?想看药猫如何在家好月圆生活的(我发誓不是水仙,阿好是三少的~)?想看钟SIR继续被阿峰的角色所欺负?想看地铁中唱歌的大学生?想看哪个故事,请回贴告诉俺……如果都不想看请直接一砖头砸死俺,谢谢。
[无比期待被砸死的小D留]
Tình hình là cái chương này dài dã m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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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enlina20160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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